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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白出生地它说之问题探讨

发布时间:2021年12月3日 15:37      点击量:1108

李白出生地它说之问题探讨

(绵阳师范学院)

李白生于蜀,这在唐人的李白序、碑等文献中是众口一词完全肯定的。

魏颢《李翰林集序》(下称魏《序》):

“蜀之人无闻则已,闻则杰出,是生相如、君平、王褒、扬雄,降有陈子昂、李白,皆五百年矣。白本陇西,乃放形,因家于绵。身既生蜀,则江山英秀。

李阳冰《草堂集序》(下称李《序》):

“李白,字太白,陇西成纪人,凉武昭王暠九世孙、蝉联珪组,世为显著。中叶非罪,谪居条支,易姓与名。然自穷蝉至舜,五世为庶,累世不大曜,亦可叹焉。神龙之始,逃归于蜀,复指李树而生伯阳。惊姜之夕,长庚入梦,故生而名白,以太白字之。”

刘全白《唐故翰林学士李君碣记》(下称刘《碣》):

“君名白,广汉人。”

范传正《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并序》(下称范《碑》):

“公名白,字太白,其先陇西成纪人。……约而计之,凉武昭王九代孙也。隋末多难,一房被窜于碎叶,流离散落,隐易姓名,故自国朝已来,漏于属籍。神龙初,潜还广汉,因侨为郡人。……公之生也,先府君指天枝以复姓,先夫人梦长庚而告祥,名之与字,咸取所象。”

这四家,与李白非一般关系。魏颢与李白是忘年交,也是李白的崇拜者,曾经为追寻李白,“东:浮汴河水,访我三千里”(李白《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》),“不远命驾江东访白,游天台,还广陵,见之”(魏《序》),后携手同游金陵等地。其序称李白“尽出其文,命颢为集”,于李白之生地“身既生蜀”应出自李白之口﹔李阳冰不仅是李白的从叔,而且是李白病老当涂的依托者,其序称李白“草稿万卷,手集未修,枕上授简,俾予为序”,则于“逃归于蜀,复指李树而生伯阳”的李白之生,亦当是李白“授简”时的口授﹔刘全白则是“幼则以诗为君所知,及此投吊,荒坟将毁,追想音容,悲不能止”(刘《碣》)“乃题贞石”,其于李白“广汉人”之记,也十分可信﹔范传正与李白则是“常于先大夫文字中见公有浔阳夜宴诗,则知与公有通家之旧”(范《碑》),其所记李白家史及李白之生及其家“潜还广汉,因侨为郡人”,是来自“公之孙女搜于箱箧中,得公之亡子伯禽手疏十数行,定当不谬。除魏、李、刘、范四家而外,唐时还有梓州刺史(未到任)于邵大历五年经过绵州时撰写的李白故宅碑文,谓李白生于蜀之昌明。碑今不存,但据宋·欧阳忞《舆地广记》载,“绵州彰明县有唐李白碑,白之先世流嶲州,其后内移,白生于此县”(按,宋之彰明即唐时昌明),宋·乐史《太平寰宇记》亦载“绵州彰明县有李太白碑,在宁梵寺门下,梓州刺史于邵文”,宋·王存等《元丰九域志》所载亦同。于邵撰文的李白碑,是唐人碑刻中最早的李白生于蜀之昌明的记载。

离李白时间、交情最近的魏、李、刘、范、于五家,代表并表明了唐人对李白生于蜀的肯定,只有中唐时的元稹误读杜甫“近来海内为长句,汝与山东李白好”(《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》),说“山东人李白,亦以奇文取称”,而被五代刘朐採入“正史”《旧唐书》,这才生出歧义。但是,宋人对这“正史”并不买账,从欧阳修宋祁(《新唐书》)、欧阳忞(《舆地广记》)、曾巩(《李太白文集后序》)、陈振孙(《直斋书录解题》)到郑樵(《通志》),都说李白生于蜀。明、清时,王世贞(《弇州山人四部稿》卷6)、胡震亨(《唐音癸签》)、杨慎(《李诗选题锌》)、王琦(《李太白全集》附录《旧唐书·李白传》注)、李调元(《李白故里考》)等,对“山东人”一说更予辨正,都认定李白生于蜀。

这就是说,从唐到清历经宋、明,对李白生于蜀皆是一致的确认,更不用说还有李白的口授(如授魏颢、李阳冰)和他的很多诗文称蜀地为“故乡”,称蜀人为“乡人”,如“渡远荆门外,来从楚国游,……仍怜故乡水,万里送行舟”(《渡荆门送别》)、“家本紫云山,道风未沦落”(《题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》)、“国门遥天外,乡路远山隔,朝忆相如台,夜梦子云宅”(《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征君蕤》)、“乡人相如大夸云梦之事”(《上安州裴长史书》)等。李白生于蜀,原本是没有疑问的,可是在近、现代却出现了出生西域(包括碎叶、呾逻私城即条支、中亚碎叶、焉耆碎叶、哈蜜碎叶)、长安等新的说法。

本来没问题,却又出现了问题,这当中一定有问题。

问题之一,是在文献资料的使用上顾头不顾尾,不予贯通理解。

李白生于西域的最早提出者是李宜琛先生,其《李白的籍贯与生地》(北平《晨报副刊》1926·5·10)断言“太白不生于四川,而生于被流放的地方”,“是在碎叶”。十年后,陈寅恪先生助推其说,其《李太白氏族之疑问》(《清华学报》第10卷1期,1935·1)亦谓“太白生于西域,不生于中国”,并断然称“其人之本为西域胡人,绝无疑义矣”。其后,胡怀琛先生在《李太白的国籍问题》(《逸经》第1期,1936·3)中也断定“李白是生在呾逻私城”(即西域条支)。

这是最早的李白出生西域说的三家。除此之外,还有幽谷《李太白——中国人乎?突厥人乎?》(《逸经》第17期,1936·11)、李长之《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》(商务印书馆,1940.8)、俞平伯《李白的姓氏籍贯种族的问题》(《文学研究》1957年第2期,1957·6),以及后来郭沫若先生的《李白与杜甫》(人民文学出版社1971年)等,诸家在求证中都用到了李《序》和范《碑》两条资料。但是对这两条资料的使用,他们只着重留意了前面对李白的家世、家史的叙述,而忽视了对李白出生的叙述。“神龙之始,逃归于蜀,复指李树而生伯阳。惊姜之夕,长庚入梦,故生而名白,以太白字之”,“神龙初,潜还广汉,因侨为郡人。……公之生也,先府君指天枝以复姓,先夫人梦长庚而告祥,名之与字,咸取所象”。李白是“逃归于蜀”“潜还广汉”后所生,说得明明白白,可是就是要不管不顾。甚至后来的有的论者在引用李《序》范《碑》时,还将“逃归于蜀”和“潜还广汉,因侨为郡人”以后的关于李白出生、取名取字的文字全部割去,一边说“李阳冰《序》,是受李白面托为其编纂诗文集时所作,所述家世,当是出于李白自述﹔范传正《碑》乃据李白之子伯禽手疏,都是可信而无疑的”,一边却又将同是“可信而无疑的”“归蜀”“还广汉”后生李白的文字割去不引,却硬要得出“李白绝对不会出生在四川”的结论真令人大惑不解。这种在文献资料的使用上顾头不顾尾甚至有意回避的做法,究其原因,是因为他们头脑中有一种固定的想法:李白“眸子炯然,哆如饿虎”——不象汉人﹔通蕃语,习蕃文——不是汉人。这才把他圈入了“西域胡人”、“突厥化的中国人”,因此也应出生在西域(包括条支、焉耆碎叶、中亚碎叶、哈蜜碎叶),而不应该出生在汉地。这种思想,可以从胡怀深先生《李太白的国籍》(《逸经》第1期1936·3)一文得到证实。文章说:“……李白是生在呾逻私城,在他五岁时,由他的父亲带他回到巴西来的。也许有人要说:李阳冰《草堂集序》分明说道:‘……神龙之始,逃归于蜀。复指李树而生伯阳。……'是明说李白是生在巴西,为甚么今说他生在呾逻私城呢?我答道:这大概是李阳冰不愿说他是生在呾逻私城罢。本来五岁到巴西和生在巴西,相差不多,照当时人的心理,与其说他是生在呾逻私城,宁可说他生在巴西。以为要这样说,才能肯定他确是正式的中国人,而不被旁人所歧视。”看看,宁可揣度猜测,也不认同李阳冰实实在在写下的李白生于“逃归于蜀”之后的文字,足见西域说者的心理。而且,出生西域说诸家,他们求证李白的出生地还有一个共同点,就是对魏《序》“蜀之无闻则已,闻则杰出……因家于绵,身既生蜀”和刘《碣》“君名白,广汉人”不能再有任何其它理解的两条材料弃而不用。这也正是这种固定思想的反应。

至于李白的种族,这并非本文要探讨的问题,但既有以李白为“西域胡人”之论者,也不妨顺便一说。其实认定李白的种族很简单。既然李白是“凉武王暠九世孙”“凉武昭王九代孙”,他当然是汉人(或汉人血统)。而且,李《序》范《碑》说他家是“逃归于蜀”“潜还广汉”。什么是“归”?什么是“还”?以此或者可以认为,李白的先辈本来就是家于蜀的蜀人,这次只是“逃归”“潜还”。当然,这又会涉及到李白的先辈是如何由蜀地“谪居条支”“一房被窜于碎叶”等,则又是另当讨论的另码事。

李白出生西域一说,客观上说,也是受“神龙之始,逃归于蜀”“神龙初,潜还广汉”之“神龙”年号的误导。因此,这又涉及到另一个问题——

问题之二,是对文献资料失于甄别,缺乏仔细地辨析而被误导。

李《序》“神龙之始,逃归于蜀,复指李树而生伯阳”和范《碑》“神龙初,潜还广汉,……公之生也,先府君指天枝以复姓”,都同样说的是李白的出生。但是,这当中却有问题。因为按李白至德二载(757)所作的《为宋中丞自荐表》之称“前翰林供奉李白,年五十有七”,李白当生于长安元年(701),那么,文中的“神龙”年号便是错的,反之,归蜀后生李白就是错的。两者必有一错。这就需要甄别、考察。记载李白生地除了这两条材料而外,还有魏《序》(见前引),还有刘《碣》(见前引)。这两条材料,把李白是蜀人(生于蜀)说得明明白白,没有任何歧义。李白自己也说自己是蜀人,蜀地是他的“故乡”,蜀人是他的“乡人”(见前引李白《渡荆门送别》《上安州裴长史书》等诗文)。这就表明他就是生于蜀长于蜀的蜀人。

既然是“逃归于蜀”“潜还广汉”才生的李白,那么李《序》范《碑》中“神龙”这个年号就是错的。至于错之所从来,今人论说颇多,诸如裴斐先生之《评李白出生碎叶说兼及其籍贯问题》(《江汉论坛》1984年第11期)、《李白出生地辨》(《人民日报》海外版1987年12月12日)、《“神龙年号乃神功之讹”补证》(《中国李白研究》1991年集)、蒋志先生《再谈李白出生于四川江油》(《四川大学学报》1996年第1期),拙文《唐人之李白序志碑传辨读》(《绵阳师范学院学报》2012年第1期,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科《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》2012年第8期转载)等,此不再论。

因为对李《序》范《碑》中的李白出生和“神龙”不详加辨正,以错就错,出生西域(包括条支、中亚碎叶、焉耆碎叶、哈蜜碎叶)、长安之说皆由此而生。

问题之三,是曲解文献资料(包括李白诗文)。

因为认定了李白不生于蜀而生于西域、长安,于是便搜寻“证据”,甚至将“证据”曲解曲用,以支持其说。这在出生西域论者中几乎是共同的,而且多为今之学者。

求证李白的出生地,无论如何,李《序》范《碑》是无法绕过的,于是就有了对李《序》的曲解。如说李阳冰“复指李树而生伯阳”句“虽系于‘神龙之始逃归于蜀’之后,乃另起。并非说其父逃归于蜀后白始降生”。这个说法是很牵强的。无论什么文章的行文,都有其先后顺序,而这个顺序,必须遵循的是事件发生发展的顺序,否则文章就会杂乱无章。“复指李树而生伯”无论怎么“乃另起”,其顺序都在“神龙之始逃归于蜀”之后。如果“并非说其父逃归于蜀后白始降生”,那说的又是啥呢?难道是说的“神龙之始逃归于蜀”之前生的李白么?果真如此的话,李阳冰何不把李白出生放在“神龙之始逃归于蜀”以前?可是这样一来,却不能“复指李树而生伯阳”复李姓。连姓都恢复不了,也就没有“生而名白,以太白字之”的名和字,因为李白的先辈“谪居条支”是“易姓与名”的。

也有论者认为,“惊姜之夕,长庚入梦”,传奇色彩浓厚,“不能用作考证的依据”“惊姜之夕,长庚入梦”固然颇具传奇色彩,但它旨在表明李白的出生,这却是非常明白的。出生时恢复了李姓,才取下了“白”之名,即所谓“故生而名白,以太白字之”,“名之与字,咸取所象”。不然,他将是另外的姓名。

还有论者认为,“复指李树而生伯阳”之“生”当训为“继”,此句即是说“神龙元年李家由流放地逃归内地四川,又指李树而沿继祖(伯阳)姓”。这一解释的根本意义是在于否定李白是其家“逃归于蜀”后所生。“生”训为“继”,我们姑且不论它是专指诸侯之子继父位(按,《汉语大词典》“生”义项第37:“指诸侯之子继父位。”例举何休注《公羊传·庄公三十二年》“牙谓我曰:‘鲁一生一及,君已知之矣’”:“父死子继曰生,兄死弟继曰及”),也姑且不论如此偏僻的词义由上古而中古的唐代还有没有沿袭(未能查检到例证),仅就李《序》这段文字而言,如果“生伯阳”的“生”不是指李白出生,则后面的“惊姜之夕……”(其母临盆)就是多余的文字,完全可以将“生而名白,以太白字”直接接在“复指李树而生伯阳”之后。可是李阳冰并没有像这样行文,而是用“惊姜之夕,长庚入梦”补写出“生伯阳”“生”的情形,这样才有后面“故生而名白,以太白字之”的定名取字。由此看来,将“生”训为“继”,其实也是曲为之解。

求证李白的出生地,还有绕不过的,就是魏《序》。本来,魏《序》说李白“身既生蜀”是不会有其它解释的,但却仍有曲为之解者。有论者认为,“白本陇西,乃放形,因家于绵。身既生蜀,则江山英秀”这段文字,“前部分是说:李白祖籍陇西,他因为‘放形’的原因,才‘家于绵’迁居于四川的。于此,我们可知,李白在未曾‘放形’之前,是居住于他地的。……李阳冰《草堂集序》云:‘神龙之始,逃归于蜀。’……则李白‘放形’后‘家于绵’乃在他五岁时随父所致。魏颢《序》文的后部分则是说:像李白这样一位曾经使唐玄宗‘降辇步迎……’的著名人物,既然从小就生活在蜀川,则那里的‘江山’也因之增光添色。此即‘身既生蜀,则江山英秀’之谓也”。对魏《序》的这番解说,曲解颇甚。魏《序》开篇便说“自盘古划天地,天地之气,艮于西南。剑门上断,横江下绝,岷、峨之曲,别为锦川”,此乃蜀之“地灵”,紧接着便是“人杰”:“蜀之人无闻则已,闻则杰出。是生相如、君平、王褒、扬雄,降有陈子昂、李白,皆五百年矣。”蜀地地灵人杰,所举司马相如、严遵(字君平)、王褒、扬雄、陈子昂诸家,莫不是生于蜀的“蜀之人”,把李白与之并举,李白当然也是生于蜀的“蜀之人”。怎么接着的“身既生蜀”却又成了“从小生活在蜀川(前一“生”出生,后一“生”却是生活、生长),李白成了例外呢?这样的后言不搭前语,当然不是魏颢的原意,而是对魏颢序文的曲解。再说,“白本陇西,乃放形,因家于绵”之“白本陇西”,是说“李白的祖籍陇西”,而“乃放形,因家于绵”,“他因为‘放形’的原因,才‘家于绵’迁居于四川江油”,这不东扯一句西扯一白么?而且,“放形”如果理解为“放浪形骸”之类的意义,则五岁的孩童(论者说李白入蜀是“五岁时随父所致”)将如何去放浪形骸(“放形”)?又怎能夠“‘家于绵’迁居于四川江油”?因此,“白本陇西,乃放形,因家于绵”,显然是指李白的前辈,而“放形”也不是“放浪形骸”一类意义,而是说李白的前辈后来(乃,然后)放弃了祖籍陇西的居住(形,形迹。居住也是一种形迹),而迁家于绵州。这样,“身既生蜀”就无法有其它理解了。

李白的出生地,当然是李白自己说了最算数。虽然在李白多有以蜀地为故乡、家乡表明生于蜀的诗文(如前文所举),但因为论者要以李白为西域(包括条支、中亚碎叶、焉耆碎叶、哈蜜碎叶)等地出生,于是便有了对李白诗文的曲解致用。如李白《上安州裴长史书》其自叙家世、身世一节:“白,本家金陵,世为右姓。遭沮渠蒙逊难,奔流咸秦,因官寓家。少长江汉,五岁诵六甲,十岁观百家,轩辕以来,颇得闻矣。……乃仗剑去国,辞亲远游。南穷苍梧,东涉溟海。见乡人相如,大夸云梦之事,云楚有七泽,遂来观焉。”其“少长江汉”,多被学者引为李白不出生蜀中之证,或认为“‘少长江汉’,即‘身既生蜀’的最好注脚”﹔或说“如果李白真的出生于绵阳,则应视其为土生土长之地,该说‘生长江汉’,不应是‘少长江汉’”,“李白成长于蜀,而非出生于蜀”﹔或谓“意即青年时代活动于蜀中和江汉平原一带”。此类说法,我们认为有两点应该辨识:

其一,“白,本家金陵……遂来观焉”这段文字,李白重点是在叙述自己的家世和经历,

没有必要一定要说自己出生在哪里。尽管如此,但从李白的行文上看,上文叙其家世中叶流

落情况突然接上一句“少长江汉”,说自己自小生长在蜀地,似也在表明他是出生在蜀地的。

更何况“长”在古汉语中本就有“出生”的意义,如桓宽《盐铁论·和亲》:“范蠡出于越,

由余长于胡,皆为霸王贤佐。”又如《水浒传》第三回:“若是能彀回乡去时,便是重生父母,

再长爷娘。

其二,李白后文称土生土长的蜀人司马相如为“乡人”,说明李白也以自己为土生土长

的蜀人。“乡人”,没有别的解释,只能是家乡人的意思。一个人称某地为家乡,那个地方就

一定是那个人出生或出生并生长生活过的地方。这在古往今来人们的意识和把握上是一致

的。如果李白只是“成长于蜀,而非出生于蜀”,他是不会将司马相如称为“乡人”的。李

李白“酒隐安陆,蹉跎十年”,而且在安陆成家,可在他的诗文中,并没有把哪个楚人称为

“乡人”;他开元二十八年便由安陆移家东鲁,直到安史之乱爆发,他的子女仍在鲁地,

但他也并没有把哪个鲁人称为“乡人”。以此而论,就不能因为李白没有将“少长江汉”写成“生长江汉”而曲为之说否定李白生于蜀中。

李白《江西送友人之罗浮》一诗,其“乡关眇安西”,多有学者认为这是李白自己说他的“乡关”(家乡)是“安西”﹔“安西”就是安西大都督府,证明李白就出生在安西大都督府统轄下的碎叶11其实,这种说法,是对李白这首诗很大的曲解。且通读全诗:

桂水分五岭,衡山朝九疑。乡关眇安西,流浪将何之?

素色愁明湖,秋渚晦寒姿。畴昔紫芳意,已过黄发期。

君王纵疏散,云壑借巢夷。尔去之罗浮,我还憩峨嵋。

中阔道万里,霞月遥相思。如寻楚狂子,琼树有芳枝。

这首诗,内容上可以分为三段理解,明人朱谏认为,首四句“送友人之罗浮,言桂水散流,分为五岭,衡山高峻,朝乎九疑。衡桂之南,炎蒸之地也,尔之乡关远在安西,与此相去万有余里,踪跡若浮云而飘忽不定,将何所之乎?”次四句“言在江西相送也。秋时湖光淡荡,而生愁思;渚色晦暝,而起寒姿。光景若此之凄凉,似可悲也。向者我有采芝之想,欲从游仙,今已老矣,费时度日,不得成就;与子之流浪者又何异乎?是则皆可悲者矣。”末八句“言君王能容隐逸疏散之人,以云壑借与巢父伯夷之辈,遂其高洁之情,故我与尔皆得自适。尔之去也,在于罗浮;我之还也,憩于峨嵋。一在岭南,一在川蜀,相隔万有余里,会面不可得也,但睹云月而相思耳。吾乃楚狂之徒,避世者也。君若念我而相寻,则当求我于阆风之颠、有琼树芳枝之所,斯可也。”12朱谏将这首诗内容条理得非常清楚。桂水、五岭,衡山、九疑,乃友人将去罗浮之所在地,偏山僻水远隔“乡关”,对友“流浪”漂泊之前途大是担忧,以此开启借景物写送友人之离情,一贯而下,最后抒写别后的思念,并借题发挥对君王之“纵”我弃我的不满情绪,我亦将如楚狂子之狂歌弃世。如果“乡关眇安西,流浪将何之”两句是写李白自己,那么首两句“桂水分五岭,衡山朝九疑”与在“江西”送友人的李白有什么关系?显然没有关系。倒是与被送的“友人”大有关系,因为那是友人将去之地。正因为如此,所以诗才以写友人的“乡关眇安西,流浪将何之”两句相承。如果写了友人将去之地却并不以写友人相承接,则接着的抒送别之情便没有了对象,而后面的“尔去之罗浮”独独的一句也没有了着落,这不仅不合作诗的章法,连题也失了,失了题中的“友人”。一首送行之作,连“送”的对象都没有了,可不是一般的“失题”!以此看来,说“乡关眇安西”是李白思念“乡关”(家乡)“安西”实乃曲为之解了。何况,诗中尚有“我还憩峨嵋”。何以言“还”?何以言“还”而且“憩”峨嵋?不是正说明“峨嵋”(代指蜀地)是他的家乡吗?正因为是其家乡,才“还”而且可“憩”。如果“峨嵋”(蜀地)只是寓居过的地方,何以不“还憩”寓居过而且成家的安陆?何以不“还憩”寓居了二十多年并且作此诗之时家也并未迁离的东鲁?这更说明“乡关眇安西”并不是李白说“安西”是自己的“乡关”。以此作为李白出生“安西”(碎叶)依据是错的。

以上是对李白出生地非蜀论者的几个问题的浅见,很可能也是偏见,但不妨讨论。